这位勃然大怒的沂王嗣子,名为赵贵和。
赵贵和是太祖皇帝的十世孙,秦康惠王的九世孙,本系皇族疏宗。但开禧二年时,吴兴郡王赵抦病薨,临终前遗表恳请官家,为他择昭穆相当的宗室子过继,以奉香火。
吴兴郡王这一支的香火,与官家同出于孝宗皇帝。早年孝宗皇帝甚爱吴兴郡王的聪慧,成为太上皇以后,有意指定他为东宫太子,取代当时光宗皇帝的亲儿子嘉王,也就是当今官家。
结果此事尚未落实,太上皇驾崩。光宗皇帝又病重不能理事,于是群臣发送政变,奉了高宗皇后、太皇太后吴氏的旨意,逼迫光宗皇帝内禅,将皇位传给了嘉王。
据说,当时太皇太后属意的仍然是吴兴郡王,为此曾对吴兴郡王痛哭,承诺说长幼有序,皇帝待嘉王作完,依旧传给吴兴郡王。
这种空头许诺,过后自然一钱不值;但吴兴郡王一脉,实实在在地距离皇位只差半步。宋室南渡以来,几代官家都子嗣艰难,所以这一脉也就格外地金贵,地位非同小可。吴兴郡王本人既死,当今官家在心中暗喜之余,也乐意通过择取嗣子,将这一脉直接置于掌中。
当即,官家便派遣用心之人选拔宗室子弟,当年五月,赐宗室赵希瞿的儿子名为赵均,立为沂王嗣子,补右千牛卫将军,并为沂王府置小学教授二员,教授沂王嗣子读书。
这位沂王嗣子与近支皇族子弟颇有不同,外界形容他的性格,多用“英敏”二字。英者,直率果断也;敏者,聪慧明察也,又有敏感的意思。作为皇室的核心成员,他日常也得官家的恩宠,各项待遇几乎等同于皇太子。
当时正值史弥远斗倒诸多政敌,专制朝局,史弥远在宫中最重要的奥援,便是当今的皇太子赵询。
官家对沂王嗣子的恩宠,自然引起皇太子的警惕。于是史弥远授意党羽侍御史石宗万上书官家,请求遵照祖宗成宪,把沂王嗣子由单名改成复名,以示天下亲疏之分,并凸显对皇太子的尊重。
这一来,沂王嗣子赵均便有了第三个名字赵贵和。
此事对皇太子而言,只是明确自身政治地位的一件小事,但对于赵贵和来说,却无异于巨大的羞辱。由此,赵贵和对史弥远的态度越来越敌对,这种敌对的态度在外界流传以后,又使他自然而然地,成了与史相疏离的官员们隐约簇拥的中心。
此时赵贵和勃然大怒,将好几样史弥远赠送的珍玩砸碎,又说自己若有可能,要把史弥远发配到新州、恩州。
话音刚落,旁边一名风尘仆仆的黑须中年人长叹一声。
赵贵和转身睨视那中年人:“先生,我这话,难道不对么?”
中年人沉稳一揖:“嗣子不是太子,这话僭越了,不对。”
他指了指地上到处散落的闪烁金玉,又道:“嗣子不该与朝廷宰执为敌,这也不对……这些东西收拾出去了,最迟明天,必定会被报到史相的书房里,到那时候,徒然引发史相的不快。”
沂王嗣子哈哈大笑。
“先生,你还是把我当作早年那个懵懂孩童了。你在两天里纵马狂奔数百里,偷偷地赶回临安,就是为了指摘我么?”
“嗣子并不懵懂。只是,有时候过于聪察,反而不是好事。”
赵贵和摇了摇头:“你不懂!”
眼前这位西山先生,便是当代的名儒真德秀。他曾经负责教授过赵贵和读书,两人的感情很深。
真德秀一直暗中劝说,希望赵贵和韬光养晦。此番他在外任上听说因为北方局势的变动,临安局势也颇有诡异的地方,当即催马长途奔回临安,求见沂王嗣子,务求止住他的躁动。因为来得太急,他两条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了,都来不及更换衣物,包扎伤口。
两人的师徒情分至今已有八年,赵贵和对师长亲近,真德秀对自家这个学生,也是真的关心。
但赵贵和说的没错,很多事情,真德秀不懂。
不是说真德秀的见识不到,或者才智不足,而是他身为当代理学之士的代表,很多事情他不能懂。不止不能懂,听都不该听,更不该参与。
赵贵和是从民间拣选出的宗室子弟,不是自幼被儒家典籍洗脑的傻子,他在前几年就知道了,自己既然成了沂王嗣子,便等若入了一個局,在这个局里,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
真德秀以为,赵贵和做个恭谨谦卑的宗王,才是最好。
其实围绕着大宋皇权的争夺,根本容不得恭谨谦卑。
最近这几代大宋皇位更替,背后全都是实力的对抗。实力从哪里来?难道能从恭谨谦卑中来?大错特错!你越是恭谨谦卑,越是被人看不起,越是没人看好你,依附你,也就根本没有实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