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异人一行十分寒酸:只有十名随从,一乘马车,一乘辎车,甚至一名富商出门都比他阔气。坊间传言,公子异人兄弟二十多人,他既非长子,又非嫡子,其母贱,其位卑,派他为质,纯粹是打算将他抛弃。当质子是为国立功的惯例,现在好像被抛在脑后!
当廉颇看见王龁贴着赵军的脸修筑壁垒时,他就离开了武安:王龁的举动再清楚不过地表明,他无章继续发动攻势。看上去危险无比的局势,其实是十分安全的,双方贴得太近,都没有集结兵力、实施打击的余地,就好像战场上两人对了面,谁也奈何不了谁。目前负责武安防御的,就是武安令。
能当上县令,特别是在靠近邯郸的武安当县令,在赵国必定是王室宗亲,而且地位不低,起码也是赵奢级别的。这些人脑子通常很灵活,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把秦军限制在这片区域,等待外交来解决问题,就时不时地派出使者与王龁沟通。开始派人来说,我们营中缺水,能不能来打水的时候不要射箭,你们出来打水我们也不干扰;然后又派人来说,听说你们用盐换铁器,我们能不能用点土特产换盐,比如说花椒?最后派人来说,要不要我们暗中订个盟约,如果奉了命令攻打对方,提前一天打个招呼!……越来越奇葩的要求几乎把王龁给逗乐了:这可真是公子哥的性格啊!他一律不予回应。除了用花椒换盐没办成(因为军中并没有盐),其他的虽然没有回话,但也就按武安令的意见办了。
武安令的请求,王龁也一律上报给咸阳,皮绾问他能不能在武安收购一批粮食,王龁遂在山南十里的滏水源头开设一个军市,派一百士兵维持秩序,一百抽一,铁器和盐都可以在市上交易。生意竟然还比较红火,除了周围的乡邑,其至远在百里以外的邺城、宁新中也有商人过来买卖。武安令见状,也在武安城外开设了一个军市,吸引邯郸、易阳等处的商人前来交易,还设了几处女闾。这两处军市时不时互通有无,商贾的辎车和小船就沿着洺水,在秦军的营栅外通过,甚至还与放哨的秦军友好地打招呼。
咸阳和邯郸传来的信息都是和平的,咸阳通报王龁,赵愿意献六城媾和;邯郸通报武安令,秦派公子异人入邯郸为质。
平原君在邯郸接待了公子异人,将他安置在邯郸城而不是王城。公子异人明显地感受到赵国上下的冷淡,他也不以为意,毕竟秦国杀了赵国那么多人,表现出一些公开的敌意也在预料之中。他领着从人,跟着行人离开王城,到北面的邯郸城内。
如果王城的巍峨华贵,那么邯郸城就充满了烟火气,高大华丽的建筑显然是富贵人家,而大多数人都只能居住在低矮的小茅舍中。
行人将异人领到一座低矮的宅院前,行礼道:“请公子安置!”
傧相十分气愤,道:“公子,贵人也,安得居此茅舍!”
行人道:“公子在咸阳,自然高门华宅,安享富贵。然邯郸偏僻,地瘠人贫,公子至于赵,愿入其俗,从其令。”
傧相道:“质子,秦国之使也,礼当深居馆驿,前后护卫!置之民宅,但有参差,何以报?”
行人道:“吾赵民风淳朴,久无盗贼,公子若谨言恭行,自然无恙。愿勿自弃!致于饮食,自有敝王相赠。”
傧相还要抗议,异人拦住他,道:“愿告平原君,臣蒙厚遇于邯郸,愿报之于咸阳!”
行人很不屑地道:“平原旦日往咸阳,恐不闻公子之辞!”行礼而去。
公子异人指挥着随从,赶着车进入院中。
这个宅院低矮残破,孤零零地蜷缩在城内一个角落里,不知是何人所遗。异人小声道:“此处虽僻,亦足以安。苟四方有宅,吾将何备?”傧相一想,也连连称是,但道:“惟公子屈尊矣!”
异人道:“但得保首级,不亦多乎?”异人主动提出这个沉重的话题,弄得大家心情越发不快了。
离开咸阳时,秦王和太子就向异人交底,为质邯郸,凶多吉少,赵与秦虚与委蛇,早晚一战。但秦目前必须与赵媾和,一则拿到实利,二则给上党以休生养息的时机。如果上党发展起来,邯郸自然不在话下。为此,异人必须尽量拖延赵国反攻上党的时间。
为了尽可能保证异人的安全,张禄建议传出谣言,异人是庶出孽子,不得欢心,姥姥不疼,舅舅不爱,就是赵国杀了也没什么损失。异人在出咸阳时,也只携带了很少的物资和人员,造成自己不受重视的假象。但这十人都有智勇双全的俊才,有能力在危难时保护异人的安全,但外表看上去都似庸碌平常。
异人说得很对,这个地方环境偏僻,是不利,也是有利,对于一心只想隐藏真相,不引人注目的异人来说,有利方面大于不利方面;而且偏处邯郸一角,万一情况不利,想逃跑也方便些。众人想明白这一层,也都安心下来,各自整顿房间,修补破漏,堵塞缝隙,忙得不可开交。
宅院虽然低矮,但仍然是宅院的格局,四面土坯墙,一进两厢,都没有台阶,房基高出地面约半尺。两边有牛马厩,房后有一仓,东南角有圊。
大家先把正堂和两侧房间的墙壁修补完全。门窗破烂不堪,难以挡风。大家只得将其他房间的门拆下来,先用在正堂上,其他房间以后再补。大堂外檐下有火坑。房顶上的茅草已经被吹落不少,漏出大片的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