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小姐再次煞有介事地点着头,看了眼寒着脸并不搭话的湛炎枫,继续满脸真诚地说道,“盛京有个得道高僧,名唤净尘,他觉得本夫人与佛祖有缘,是以常同我以佛法论道。元大小姐这事儿吧,倒也的确是有些说法的……左右我来都来了,不妨听我说几句?兴许你们会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呢?”
管事一愣又一愣,一愣复一愣……他就是随口扯了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谎罢了,若是托梦说了些别的,比如说在底下过得不好云云,至少得准备些纸钱才是,偏偏彼时来得仓促,什么都没准备,这空着手能应对的“托梦”就有限了。偏偏这事儿还当真有什么说法不成?管事看向湛炎枫,见对方几不可见地阖了阖眼,这才笑容可掬看向元戈,“少夫人请说。”
山石之后,被元戈强行留在此处的许承锦朝着身边宋闻渊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:与佛祖有缘?佛祖若当真有灵,与谁有缘都不能同这么一只泼皮猴子有缘,还是一只死过一回的泼皮猴子……佛祖若是知晓,只怕第一个先收了这妖孽!
偏生,元大小姐半点身为妖孽的自觉都没有,竟是仿了几分净尘的姿态,缓缓作揖,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这往生者将躯壳留在尘世,三魂七魄重入轮回路,自是纤尘不染的虚无,万事万物触碰不到、阻拦不住,又怎么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呢?您说是吧?”
好像言之有理,又好像……言了些废话。
管事偷偷看了眼湛炎枫,见自家三爷并未阻拦,也未曾露出不悦的表情,从他的角度看起来似乎还蛮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,遂斟酌着请教道,“少夫人的意思是,这托梦之事只是三爷思念大小姐所致?哎……我家三爷这些年都是孑然一身,这元戈元岐兄妹俩又没爹没娘的,他自是多操心几分。这俩兄妹没了之后,三爷也是消沉了好一阵子,好不容易缓过来了,最近又是连连梦见元大小姐,怎么也睡不踏实,这才深夜过来看看。”
这算是晓之以情、动之以理了,顺便再次解释了为什么湛炎枫非要半夜过来刨人坟。
不愧是湛炎枫的心腹。
元戈再次作揖,勉力维持着一种看起来深奥玄妙的模样,拖着调儿轻声说道,“非也、非也……元小姐托梦是真,可她为何偏偏托梦给三长老,却不托梦给身为她唯一至亲血脉的大长老?说明这症结还是在三长老身上。”
湛炎枫抬眼看去,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辨喜怒,只嘴角隐约间扯了扯又飞快落下:这女子颇有几分邪门,端着得道高僧的姿态,看过来的眉宇之间却很是老奸巨猾,就像是披了高僧的……精怪。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,“怎么说?”
得道妖孽再次作揖,眉眼间都是自以为慈悲的笑意,“人走轮回路,饮过孟婆汤,生前重重执念诸般因果都放下,自是孑然一身。大小姐之所以觉得身子重喘不过气来,不过是生者在她轮回路途中强加于她的本不属于她自己的因果。”说完,垂首,含笑不语。
湛炎枫咬着后牙槽瞪身旁缩着脑袋装不存在的管事,瞪了半晌瞪得眼睛都酸,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,“看来,本长老与佛祖无缘,少夫人的这番话,本长老听得云里雾里,不得要领。”
元大小姐眼皮子一翻,巴掌大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,于深夜寒风中自有股料峭冷意,“换言之,别干了坏事全推给一死鬼,会脏了人轮回路!”
言之凿凿,掷地有声。
管事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,差点两眼一翻背过气去——这女人当真不怕死吗?!不过,不得不说,这股子邪门劲儿,还真的像极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位……
管事缩了缩脖子,就听自家主子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,“放肆!少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风!莫不是忘了此处是我知玄山,而不是你恪靖伯府的后院!我给你三分面子,你便在我面前大放厥词,是真以为本长老不敢动你?”
元戈摇摇头,很是温柔模样,轻声说道,“我在盛京与虹妈妈有过数面之缘,每每见着,都是锦衣华服,妆容得体,又偏偏每次发间都只一支木簪……虹岚之心,我这个外人尚且看在眼里,三长老又怎会不知?您利用她的心意,让她为你经营筹谋、犯险又犯罪。我以为,她是您的心腹,可您竟是说弃就弃了,如此果决……前车在那,我又怎么可能会觉得您不敢动我?”
“你懂什么!那簪子本来就是她偷的!她灌我酒!她偷走了我的簪子!她是小偷!”湛炎枫扯着脖子朝着元戈咆哮,唾沫星子喷得很远,素来从容端方的三长老激动到脸红脖子粗,他用力的样子像是解释给时空另一端的人听的。
知玄山的禁地里,是几近凋零的元氏一族的祠堂。
站在这个地方说起那支未曾送出、又被虹岚偷偷带走的簪子,湛炎枫纵然未曾理智尽失,却也已然没留下几分,他痴痴地笑,冷言冷语地骂,“她的心意?我自然是知道的,可那又如何?又不是我勾引的她……她要喜欢我,我还能拦着?再说,她既然喜欢我,喜欢到愿意为了我去当个妓女,那自然也是愿意为了我去死的,我不过是成全她罢了!你情我愿的事情,少夫人管得未免太宽了些?”
元戈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,视线若有似无的掠过某处草丛,草叶似是被风吹得簌簌一抖,又缓缓趋于平和。
元戈又紧了紧拳头,倏地上前一步,抬头直直对上对方视线,字字句句,厉声质问,“若是喜欢你就要为你去死,那当初慕容少艾离世的时候,你为什么不陪着?!是你不够喜欢吗?!还是你自知自己的喜欢根本拿不出手?”
“放肆!”
湛炎枫话音方落,宋闻渊身形一闪,稳稳接住了对方朝着元戈扇过来的手,“三长老,我家夫人情绪激动处略有失言,见谅。”
只是略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