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终于知道,他回南京是做什么了。于是,那面目狰狞、作恶多端的高煦他看见了。怂恿一帮人在京师抢劫、杀人,制造事端;尤嫌事闹得不大,几次月夜纵火,烧毁民房数十间,当街打死兵马指挥使。僭越犯上,搅扰孝陵,私募力士,栽赃高炽,一桩桩、一件件,哪一件不是与大明为敌,哪一件不是与皇帝为敌,哪一件不令他雷霆震怒?哪一件不让天下人唾弃啊!此刻,他恨不能举剑立劈了这个当年曾几次救驾的勇士、今日的逆子。
“风高放火,月黑杀人,淫侮孝陵,挝杀指挥,胆大妄为,恶胆包天,是朕的皇子所为吗,是朕的亲王所为吗?不是,那是与我大明为敌的倭寇、盗贼所为。”
永乐突然爆发了,吓得伏在地上的高煦一激灵,但他马上又强作镇定,低声分辩:“父皇,那都是皇太子诬陷儿臣的不实之词,为保太子之位,他是无所不用……”
“放屁!”永乐突然爆出一句粗口,恶狠狠道,“你在朕的耳边说过多少太子不是,你记得清吗?可朕记得,皇太子没在朕前说过一句你的不是。你那么胡作歹为,构害于他,他却永远以一个泱泱兄长的样子,不说一句伤害兄弟之情的话,朕都觉得愧对于他了。”
“父皇,那是他隐藏得深,一脸的敦厚,一肚子男盗女娼,他无能的丑事都栽到儿臣身上了……”
“住嘴!”永乐一声断喝,把马云收集的证言、证词甩到高煦头上,又纷纷落在地上,高煦不敢去捡,偷眼看时,失仪、失礼、僭越、杀人、私募士兵,件件有人签字画押。瞬间,他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淌,心里的那座骄傲的山峰一下子崩塌了。
“忤逆不孝的东西,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,还有何话可说?”不愧是战场上百战千回的大将,片刻,高煦就镇定了,索性横下心来,硬碰硬,难道你还能杀我不成?“皇上,”高煦当面也不再称父皇,突然从地上站起来,一座山一样,后退几步,面露凶光,压低声音,“这一切都是你逼的。靖难那阵子,我两次救驾让你转危为安,你许我事成之后皇太子之位,赚得我益加奋勇,每战必出,多处挂彩,我要是战死沙场呢,你不就省心了?可我没死,结果呢,他却坐享其成,当了皇太子,成为大明的储君;我却成了为他守边陲的藩王。我心不甘,我不服,所以我要做这些事,让你见识他的无能,让你看到我的隐忍,你也在明里暗里呼应我,所以我敢做。他倒台了,那皇太子的位子不就是我的吗,你当年的许诺不就兑现了吗,你不也就心满意足了吗?”
“忤逆不孝,大逆不道,”一连串的质问,让永乐气往上顶,不知如何作答,在高煦的问题上,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恶果今日终于不情愿地尝到了。“朕没有你这个儿子,没有——”
“皇上又错了。”高煦不知哪来的一股劲,童年时硬着头皮灌进的那点文墨瞬间都聚拢过来,变成了针对皇帝犀利的质问,“说忤逆不孝,大逆不道,那首先是陛下。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。可皇上呢,做臣的时候就没去死,反而以靖难之名,举反叛朝廷之旗,夺了太祖皇帝传给建文帝的江山,这不是大逆和忤逆吗?你若说没我这个儿子,那救驾之功就没有我,说不定你当年就死在乱军之中了,也就没有你今天这个威仪天下的皇帝,不是你没有我这个儿子,而是没有这个儿子,就没有你的今天!”
“混账东西,来——人,来人!”永乐当皇帝,包括做燕王,这么多年,谁敢这样当面顶撞,谁敢这样指着鼻子和他对质,揭他讳莫如深的老底,揭他层层血肉覆盖下的疮疤,没有,从来没有,而他的二儿子——汉王朱高煦是第一个,或许也是最后一个。
此时,他已气得手脚乱抖,不知所措,抓起一个玉如意镇尺,砸向高煦,高煦一躲,镇尺“啪”的一声摔在地上,粉粉碎了,就像他曾花在高煦身上的心血,就像他父子二人的关系,一切都粉粉碎了。
张杌、腾定等十个侍卫冲进来,看到眼前的一切,竟不知所措。永乐颤颤巍巍:“把、把这个逆子褪去亲王冠、冠服,囚到、到西华门内,朕要废了他,朕要杀了他。”
三天以后,皇太子朱高炽细致了解了那日发生的一切,暗暗露出喜色,在这一场争斗中,他已经胜了。他不需要痛打落水狗,也没那个必要,他要继续使用他仁者无敌的杀手锏,让父皇、让天下人看到皇太子朱高炽的大度和宽仁厚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