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丽池园上午营业,德兴馆就需要给员工准备早点,李福南一合计索性在馆里隔出一块地方卖早点,卖的无非是上海流行的吃食,但做得比较精致,价格也贵一点。
甫一坐下,冼耀武便对吕乐说道:“乐哥,让你的兄弟随便点。”
“大口发,听到啦,你去点。”吕乐冲边上一人说了句,随后对冼耀武说道:“阿武,我们在这里抓人真的没事”
“没事。”冼耀武摆摆手,“我们不用进去抓,等鱼蛋敏的儿子来了,让里面的安保把人绑了送出来。”
昨天冼耀武和黎民祐忙了一天,搞定了进九龙城寨办案的障碍,当天抓了于记和王记两人,拉到警署进行“文明执法”,三个小时就招了。
道友的确是两人一起出钱请的,但本意只是吓唬一下伥鸡英,谁知道道友真把人上了,至于杀人灭口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这不是冼耀武想要的真相,加上两人并非无辜,他坐视黎民祐吩咐手下用更狠的手段,又是三个多小时的辛劳,总算是拿到够死刑的口供,然后加了个班,补充好完整的证据链。
昨晚犒劳兄弟们食宵夜时,冼耀武和黎民祐才有闲情逸致分析伥鸡英被杀一案,后面调查出的情况和冼耀武的推断不符,嫌疑人并非鱼蛋敏,而是鱼蛋敏唯一的儿子钱日进,一个二十一岁还在念初中的废柴。
这个结果对两人比较有利,假如伥鸡英是鱼蛋敏杀的,想吞下钱记需要做不少事,人是钱日进杀的,事情就简单多了,将人抓起来,做口供时给律师留下谋杀打成误杀的空间,交换条件就是钱记,想必鱼蛋敏不会不答应。
表面上冼耀武只是参与做了这些事,但事实上他调用了鸡公碗小组甲组调查干掉道友的真凶,牵连其中之人要全部揪出来灭口,他可以背负卷入冤假错案的嫌疑,却不能被坐实,他在香港的履历绝不能有污点。
“真没事”吕乐又问道。
“没事。”
冼耀武脸上淡笑,心里却有点发毛,这件事看似办得很漂亮,却让不少外人看见了他的难看吃相,等大哥回来,他估计要吃苦头。
说实话他有点后悔,可开弓没有回头箭,做了就要做到底。
今日,香港无雨,九龙细雨。
王霞敏站在车旁,手里打着一把油纸伞,她的边上联袂站着齐玮文,没打伞,手里转动着一支没有点着的烟。
“小洋鬼子的弟弟真是蠢货,自己亲手送把柄到别人手里。”
从刘福一路往下,黎民祐、刘荣驹等一系列的人脉都是冼耀文建立的,冼家他们只认冼耀文,对冼耀武客气只是看在冼耀文的面子上。
昨天黎民祐得知冼耀文并不知晓鱼蛋一事,合作是答应了下来,但事情却是捅给了刘福,然后消息到了刘荣驹那儿,刘荣驹知会了王霞敏。
再然后,鸡公碗小组的组长李卓汇报了冼耀武调动甲组一事,王霞敏经过一番思考,由着冼耀武调动,她装作不知。
“夫人,事情还是要解决的。”
齐玮文又转了几圈香烟,装进口袋里,淡淡地说道:“我去找一下熟人,九龙城寨的事瞒不过他们的眼睛,屁股我会擦干净,你还是给小洋鬼子发电,让他管教一下弟弟。”
王霞敏轻轻颔首,“我会的。”
江婉婉,代号鸡心碗,鸡公碗小组甲组队员。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,再次确认钱日进的长相,随即将相片放回口袋,稍稍调整箍在大腿上的枪套,脚下一蹬,滑进溜冰场。
鸡公碗小组已经有好久没干活,平日里一周仅有两天要参加训练,其他时间就是两个小组轮流值班,以免来活的时候找不到人,不值班时可以自由活动。
江婉婉年纪不大,没有家庭负担,自由活动的时候就是各种玩,她是溜冰场的常客,对满脸坑坑洼洼痘印的钱日进有点印象。
她嘴里吹着泡泡,脚下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滑姿,沉浸在轻松、愉悦的氛围里。
滑过杜维善几人时,恰好瞧见林黛靠在陈厚怀里,两人的十指紧扣,陈厚原地转圈,借着离心力将林黛甩了起来,越转越快,林黛的头不由自主地倚在陈厚的肩膀上以其脖子为支撑点。
江婉婉莞尔一笑,想着哪一天也有一个男人将她这样甩起来。
滑了几圈,她发现自己等待的目标钱日进出现,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孩,腿很长,几乎有上身的两倍长。
就在此时,张力陪着冼耀武来到溜冰场,在光郎头耳边低语片刻,光郎头便招呼黑皮一起往钱日进走去。
钱日进带着长腿女孩走向杜维善几人。
杜维善几人发现了钱日进两人,冲他们迎了上去。
江婉婉滑到了双方的中间区域,假装旱冰鞋出了故障,单膝跪地在那里整理鞋子。
光郎头和黑皮两人呈钳形朝着钱日进包围过去。
冼耀武和张力站在原地,张力略带不满地说道:“冼先生,以后嚜不要到这里抓人,让客人看见,生意没法做了。”
“张经理,我已经说过了,以后不会再来。”冼耀武也有些不满,一句话重复两次,这是对他的不信任。
远处,溜冰场的入口,吕乐在注视这边。
冼耀文当初带着黎民祐去喝吕乐和蔡珍的喜酒,又给黎民祐说了潮州帮将代替东莞帮的利害,黎民祐给吕乐抛了橄榄枝,将吕乐从巡逻军装警提拔为探员,实现了大部分军装警一辈子无法实现的一步登天,吕乐记黎民祐的情,也记冼耀文的情。
原本在他眼里冼耀文高深莫测,冼家高不可攀,可现在看来,冼家也有凡人。他虽不知冼耀武和黎民祐在搞什么,但屈打成招这一点就让他看轻冼耀武三分。
杜维善走到半路,看见了光郎头和黑皮两人,再一看两人是冲着钱日进去的,他立马转头说道:“滑过去,装不认识焅麸面孔,他和长脚有麻烦了。”
话音落下,他的右脚猛地一蹬地,人嗖的一下蹿了出去。
其他四人见状,跟着往前蹿,就是林黛也没有说什么废话。几人常一起在外面疯玩,遇到打架是难免的,相互之间早有默契。
当光郎头的手搭在钱日进的肩膀上,江婉婉的鞋子弄好了,她起身滑出几米远,随即回头瞧了一眼,见钱日进乖乖地跟着光头和黑炭头走,她知道自己可以收工了。
渡轮上。
陈燕倚在车上,仰头观赏一半晴天一半雨的奇观。
自从在冼耀文手底下做事,她一直蛮清闲,平时只是代表冼耀文与差佬、社团人士联络感情,人情往来、打牌、饭局,诸如此类。
而且,有了靠山就有了底气,她敢于对那个政界知名人士姘头说不,两人依旧保持姘头关系,但她已不再依附于那个男人,两人之间趋向平等,仿佛谈恋爱,她习惯了他的味道和冲击,还没有换个男人的打算。
当阳光炙烤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雨水,她在太阳的热情中败下阵来,目光从苍穹收回,手伸进驾驶室,拿出香烟点上,将自己藏进白雾,翻开一份文件。
文件上记录着香港走私黄金的人员名单,一部分名字后面还标注着保护伞。
很早已经提起的黄金走私专项打击终于到了动真格的时候,她有了一个新工作需要完成,去拜访寥寥三两个保护伞较大的人,让他们消停一段时间。
有一个理论挺讨人厌的,就是“谁获利最多,谁嫌疑最大”,虽然收割的工作由杜维屏站在前台执行,但金银业贸易场有出市代表制度,买进卖出都要通过出市代表,即有章可循。
为了将动作尽可能隐藏以及保证资金安全,杜维屏的所有操作必须经过裕德胜记进行,而裕德胜记已被金季商行收入囊中,压根瞒不住业内人士。
待行动结束,裕德胜记便会成为表面上最大的赢家,而在当下的香港,最大的黄金炒家就是出市代表背后的东家,金银铺、银号,以自有资金为主,代客户炒金的比例微乎其微。
金季商行嫌疑最大是明摆的事,代客户炒金的借口大概没几个人会信,如果想让他们相信,只能让隐藏在背后的客户是英国佬。
如此一来,还不如金季商行扛下嫌疑,在英国各殖民地风雨飘摇的当口,挑起华英纠纷的罪名,葛量洪都未必顶得住。
分析利弊,金季商行不得不出一次风头,成为众矢之的,也就不得不先将个头较大的准敌人择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