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很久没转过身来。
刺痛极快地划过我的心,我站着,不知该怎么办。罗云志戾气十足瞪着阿南的背影,好像还要冲上去揍人,大家都安慰他:“算了,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,他开不起玩笑,你大人有大量噻!有什么好计较的。”
我舅舅冲着阿南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:“做事懒散,脾气还大的不行。”
我不知道阿南有没有听见。
从这天起,聊天的话题只要涉及阿南,无外乎重重地贬损他。我听着很生气,但大家一致认为的确是阿南不对,所以我忍着没有说话。下午去了工地,林哥的手无意被钢筋划伤,我去工头的休息室拿创可贴,又看见一盒云南白药。阿南也受了伤,我想把药带给他,但被工头质问后抢了去。
六点半下班,我跟舅舅说要去买水果,想晚点回家,他推推拒拒地同意,因为他知道我是买给表妹的。他们舍不得买。走了很远才找到药房,到洗车店快七点半了,重庆的余温在微微蒸起。
阿南依然站在湿淋淋的坝上捏水管,洗车店没有别的人,他嫂子也不在。他游戏似的将水管口子捏的很窄,看它喷出细而急的水柱,向空中挥舞,最后淋淋洒洒地浇在葱茏的水仙上。
水珠飘到我身上了,很凉快。我走近时他停下了动作,转过身看我,脸上残留一抹微笑的余韵。他表情变得很尴尬,我笑了笑:“这么热,玩水很开心呐?”
我想他应当认识我。
他显得很冷漠,垂下白皙的脸颊,将细长手指搭在水管开关上,一拧一转,水流便从管口一喷一断。
他或许在等我说话。
我想了想真心实意道:“你中午做的很对。”
阿南依然拧开关,自娱自乐,也不看我。
他颧骨上冒着红肿的青包,右手手指仍然蜷曲着,通红的指身上覆了一块被水泡白的皮。我指着他的手说:“你这里有伤口,下午还一直碰水?心真大。”
阿南抿了下唇角。
我望着他秀气的脸,心里软软的,问:“疼不疼?”
阿南摇头,视线落在我右手上拎着的一只小药袋上,他认出来了。我递给他:“里面有创可贴,喷雾,也有药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他说话了,吃力的咬字,声音甘冽喑哑。我听老常说过他家来自重庆万县,有点与众不同的口音。老常嫂声音聒噪,阿南却带着旖旎的清朗。
我笑着问:“为什么不要啊?送你的,不要钱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他皱紧眉,吐字比上次清晰多了,用手指急躁地拧着开关,啪嗒啪嗒。
“买都买了你说不要就不要啊?你这么过分?”我逗他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阿南抬起头,看我。
我第一次凑这么近看他,他肤色真的白,眼皮单薄,面颊瘦削,唇瓣抿着漂亮的棱形。我愣了一下,不知道该怎么回应。
阿南又低头拧水管的开关,安安静静的,手指还是蜷缩着。
我把药袋递到他眼下,找了个借口:“罗云志是我朋友,我替他赔礼道歉。”
“哈?那你还说我中午做的对?”他双眸明亮,接过袋子往内看了一眼,抬头说,“我认识你。”
我笑了:“我也认识你啊,不然我怎么给你买药?”
“你们那一堆我都眼熟。他们都**,就你看着顺眼,我记得。”阿南挑起一抹微笑,属于少年的神采。他露出很浅的牙尖,“你叫什么?”
倒不像我想象中这么腼腆。我说:“王川。”
“哪个‘王川’?”
我在空中划了出来,没想到他翘起唇,目光中满含不屑,轻轻啧声:“真俗。”
“那你叫常阿南就很洋气。”
他站起身,明朗地笑道:“我小名,‘阿’字去掉。”
也没好听到哪儿去,但我很高兴,望着他一直笑,他又将头低下,显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。我揣测,他或许知道我是同性恋。身边的臭男人我并不喜欢,看到阿南,我才能产生强烈的本能的感情。
“你还不走?被你那堆朋友看见了指不定骂死你。”阿南嘲讽道。
我反应过来,的确该走了。路上我很后悔,刚刚该说几句贫话来试探他的,不过要是招他讨厌就不好了。一路失神,上到半山腰才记起要买水果,连忙又跑回市场。回家八点多,舅舅坐在凳子上抽烟,看见便一挥手:“吃饭!”
舅妈脸色难看,将我训斥了一顿,舅舅吭声叫她闭嘴。我劝了两句,一边想着阿南,一边味同嚼蜡地吃东西。</p>